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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不懂就越仰慕

1998-01-2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木 斋 我有话说

近日读报刊,有《毕加索不是开玩笑》一文,说毕加索认为,他晚年的作品“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”,“他们越不懂就越仰慕我”。

毕加索晚年的作品是否“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”,以及这段资料是否可靠都不在本文探讨之列。笔者读到这段资料的直观感受,是对当今文坛的联想:近年的诗歌小说不也是以抽象、晦涩为时尚吗?不也是一种“越不懂越仰慕”吗?当你满怀希望地想知道中国第三代、第四代、晚生代诗人们,为我们的今天又创造出了哪些艺术珍品时,当你想得到一种审美的愉悦再酣然入睡时,你却失望地发现,诗人们似乎竞赛着一种文字的游戏,竞赛着语言的错位、悖拗,没有韵律、没有节奏、没有美的意境;小说家们则沉溺于心理的漫游,全然不管读者是否能与你携手同游。我怀疑那些推崇者,也是一种“皇帝的新衣”。

仰瞻中国文学史,罕有大师以让人读不懂为自己的艺术特质;俯览中国古代的文学经典之作,也没有哪一篇、哪一部以让人读不懂而流传。诗歌领域中的李白、杜甫、苏东坡甚至屈原的作品,都是深入浅出,脍炙人口。屈原的作品只是因为年代久远,才产生了由于语言变化而产生的隔阂,在当时是并不难懂的。这就像做人一样,越是伟大杰出的人物,反而越不端架子,故作高深状;越是学富五车的大学者,写出的文章越是深入浅出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平淡而山高水深”。

中国古代历来有提倡平淡自然文风的传统,其中也曾有过几次例外,但都以失败告终。譬如晚唐五代以来,西昆体流行,晦涩难懂、堆砌典故、雕琢文字,成为当时的风尚。在苏轼参加进士考试的宋仁宗嘉佑二年,仍然是这种奇诡文风统治着文坛。“时举子为文磔裂诡异相尚,或至不能句读。”苏轼平淡自然的文章,受到主考官欧阳修、梅尧臣的重视,欲置其为第一,因疑为门生曾巩的试卷,为避嫌抑置第二。考试结果一公布,以刘几为代表的奇诡派纷纷落榜,一时之间群言汹汹,舆论哗然。后来,欧苏等人以他们大量成功的作品和详备的理论,征服了文坛,彻底地扭转了这股风气。这次交锋,使唐宋八大家的地位得到确立,而平淡自然的文风,也进一步得到了巩固。事实证明,刘几辈的那些奇诡的文字虽然在当时流行一时,却终究从文学史上消失了;而欧苏等人明白易懂的文字,却具有着永久的艺术魅力。“看似寻常最奇崛,成如容易却艰辛”,宋代精英们的这些理论的总结,也成为明清文人的审美追求。

当然,人类的文学艺术史,也确实存在着由浅入深,由具象而抽象的艺术走向问题。这与人类自身文化知识日益丰厚、日益积累,与人类抽象思辩能力的日益提高也不无关系。

中国近年文坛出现的这些文学现象有其产生、存在的合理性。他们是一种使文学艺术向自身规律、自身特质回归的表现,是一种由俗入雅的提高,是与世界现代文化走向的一种接轨,或说是一种西风东渐的产物。其中的成功之作,能使作品的领域得以拓宽,譬如小说由情节小说到性格小说,再到心理小说的嬗变以及意识流一系列手法的引进,王蒙代表了这条道路的成功,说明了它的必然性与合理性;能使作品的内涵更加深邃,譬如舒婷、北岛等人的朦胧诗。但是,在这些成功的作品之后,尤其是在九十年代出现的一些作品,它们犹如毕加索之后的一些抽象派画家,在裸体女人身上抹上涂料,往画布上翻滚,就成就了一幅抽象派画作一样,在他们的作品里,找不到他们以之抽象的情感的痕迹,也找不到他们以之抽象的原形。总之,在他们这些抽象的作品里,找不到引领读者走出迷茫雾海的航标。这是因为,在他们抽象的作品里,可能原本就没有他们所以之抽象的具象,没有他们所以之提炼的社会生活的原形,没有他们在其中亲历身受的情感,所以读之通篇就会如同梦呓。

就笔者的学术观念而言,并非食古不化的守旧派,恰恰相反,笔者认为不断的革新、演进,是文学艺术的生命所在。但是,文学艺术史上的第一次革新与演进,都不能离开文学自身的规律。就笔者批评的近年的这一文学现象,其失败之处,根源在何处?还需要进一步的探讨,就不在本文论述之内了。是不是可以有这样的猜测:问题不在于是否抽象、难懂、晦涩,而在于作者是基于什么而走向抽象,如果你的情感、意识、思想、深刻得必须抽象,“举世皆醉而你独醒”,因此,你晦涩,你抽象,你不能为时人所理解、所认同,那么,艺术形式服从思想,你的艺术尝试终有一天会被人所理解,像卡夫卡一样;如果你只是为了抽象而抽象,并无情感在内里提出需要,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读懂,也不会有人去要读懂它,因为它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沙漠里,就像刘几的文章,联同他的名字,而刘几的名字也要托福于苏轼了。作家们的变革的尝试,是否太着急了些?十几年、几十年,在文学史浩漫的时空里,都不过是短短的一瞬,太急的革命,就像是暴涨的股市,没有作家从理论到技巧的准备,没有读者相应的心理准备、文化层次的提高、审美心理的准备,就还要暴跌下来。

由此来思索毕加索是否“开玩笑”的问题,笔者认为,毕加索的“玩笑”至少合于艺术的真实。因为“越不懂就越仰慕”的现象,并非中国文坛所独有,而是一个世界文化现象,不仅在诗歌小说领域里有,在绘画、书法、电影等艺术领域里,也广泛地存在着,并且继续发生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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